青沐而已。【接文稿】

【庞莹】梦十重【一】

我瞥见无数光点在身旁跳跃。

试图伸手去抓，触碰到的却是仙境内长青不败的合欢树，手心被尖刺刺出血液，从树叶间落下圆形光斑于我身体浮动，一如在我受伤时才肯降下怜悯的你。

我攥住伤口，无法停下。

【一】

庞尊醒来时刚好赶上闹钟叫了最后一声，他睁开双眼，吃力地从床上爬起，在卫生间同镜子里蓬头乱发的自己大眼瞪小眼，缓和许久才往脸上拍了一把冷水。

水珠顺着下巴淌落水槽，同开启的水龙头汇合卷入下水道，听到水流哗哗响的声音才把他脑子彻底清醒。

班主任请了长假，今天是新官上任，再怎么样也不能迟到——正好看看新老师水平如何再决定要不要逃课，他一向如此，照班主任的话来说，只要不影响班级形象爱咋咋地。无声中给予庞尊放逐。

赶在上课铃放完前踏进教室，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还没捂热乎，新老师踏着高跟鞋也进了教室，鞋跟敲击地板发出清脆声响，庞尊放好书包，抬头撞见的是一位年轻且美丽的女性面庞。

不得不说这一撞确乎是撞进了他心底，年轻的女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清秀有力，似乎身上还散发出好闻的清香。

“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代理班主任，我的名字是白光莹，会认真负责班级事务，话说在前面，我的考勤是非常严格的，请大家不要妄想逃课。”

就连语气也温柔锐利。

庞尊来了兴趣，或许这样的人更符合胃口……他想，出神的盯着她优雅的天鹅颈看，目光炽热得仿佛要把她扒个一干二净，直到目光交错，白光莹看向他的方向，柳眉倒竖。

“那位同学，请拿出语文课本，不要再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我很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

庞尊不大不小的顶嘴足以让白光莹把他当做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她走下讲台，不疾不徐地走到他桌前，抽出八成新的课本，仔细翻阅发现迄今为止只写了个名字甚至连笔记都没有做过。

“这就是你的学习态度吗？庞尊是吗，我记下了，下课后来我办公室补学习笔记。”

“求之不得。”

他昂起头，同白光莹的眼神交织，几乎要把课本点燃，只有旁边的同学在哀叹，新来的女老师怎么惹上这个刺儿头，他可是连逃课都会被之前的老班谢天谢地的啊。

白光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挑起对方的嚣张气焰，替他把书本翻到今日要学的地方，直起身子袅袅婷婷回了讲台，罢了便再也不看他自己专心讲课。

庞尊破天荒在学校里待了一天没有逃课，等着放学铃响了急匆匆收拾课本去办公室，白光莹在备课，庞尊顿了顿，还是喊了声报告，也不管她是否答应让他进去，自顾自在白光莹办公桌对面坐下。

“要在我说了请进以后才能进，庞尊。”

白光莹稍微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忙她的工作，嘴里也不闲着提醒他师生有别。

“反正你照样会说请进，那我何必等你回答。”

庞尊摊开课本，从第一页开始，书本干净得如同新书。

“我是老师。”

“谁又比谁高贵？”

“这是你应该对老师所有的态度吗？”

她面上显露几分愠色，显然对于庞尊的顶嘴全都认真听进去了，也不知道旧班主任有没有特别嘱咐她提防庞尊，全班最大的刺儿头。

“白老师，如果我不尊重你，现在我就不会来补笔记。”

庞尊扯过她摆在办公桌上的语文书，自顾自抄写起来，白光莹饶是再想发火也得乖乖忍耐——当务之急是劝这位恶贯满盈的坏学生好好学习，她来之前看过庞尊的成绩，每次偏偏吊在11名，不算前十，自然也更算不上差生，他仿佛每次都在控分，把自己的成绩控制在第十一名为目标。

这就是她一口咬定庞尊分明是个学霸的缘由，眼下看到刺儿头乖乖听话抄笔记 ，颇有一些哑然，严厉也是无可奈何，目的不过是逼他能放下所谓的小聪明以后考所好大学，至少他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奋斗目标。

庞尊的书写速度很慢，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为之，等她备完第二天的课才草草抄了几页，白光莹瞄了一眼，被狗爬字难受得皱起眉头。

“写端正些，你的字再难看下去考试要扣分的。”

“我给自己写笔记，那我自己能看懂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别人也看懂？”

他撇撇嘴，不管不顾地继续鬼画桃符，下一秒被微凉的柔软覆盖指节。

白光莹包住了他的手，强制性矫正他的握笔姿势，也得亏是从身后环绕过来，不然一定会发现同她亲密同步的耳根泛红。

他好像，对老师一见钟情了。

心脏肆意而紊乱地跳动，就连瞳孔也控制不住缩小又放大，庞尊唯恐自己狂乱的心跳声被她发现，把嘴角抿得更紧疯狂抑制体内澎湃的狂躁，被她握住的手背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无法再冷却下来。

“放手，白老师，我自己会写。”

庞尊的声线沉闷，倒更像是被惹怒一般，白光莹松开手，只觉得不良高中生果然脾气暴躁，就连矫正姿势都能轻易发火。

“有不懂的以后都可以来问我，当不良也要有个样子，你的学习成绩告诉我正常发挥以后一定会考上大学，在那之前把学习摆在第一位。”

她收拾东西，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摞书，但经过她的打理并没有显得冗杂，庞尊缓缓心神，不再理会她的唠叨，正经拿出速度将课堂笔记抄写完毕，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太离谱了，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对老师动心？

晚自习不是语文课，庞尊松了口气，逃课到校外，晃晃悠悠回家。夏天的夕阳落得很晚，他拖着长长影子，到底是忍住了吸烟的冲动，白光莹闻到烟味会咳嗽，她不能闻到这么糟糕的东西。

等一下……为什么？

庞尊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想到她，对于白光莹来说他只是千万个不良学生之一而已。说不定在她的生活中还劝导过无数个性质比自己恶劣多了的人，那她成功了吗，自己是不是朝着她的方向努力就会变好让关系更紧密？

这样一想是很可怕的，庞尊站住了脚步，心中竟涌起巨大恐慌，像掀起的海浪，奔流不息，直到撞在沙滩上碎出泡沫。

没关系的……他摩挲着打火机，点燃升起的小火苗在他眼中跳跃，美丽的颜色映射在虹膜上，颤抖着替他做出决定。

这是爱，不是吗？

沉下心来做了决定，庞尊把打火机放进口袋，从背后传来猝不及防的不悦声音，是她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庞尊，你现在应该在上晚自习，为什么要逃课？”

白光莹抱着胳膊，她可爱的零钱包斜挎在腰间，庞尊被熊猫形状吸引了去，随口回了句不想上课。实则是那个老师讲课太无聊罢了，况且他早就会了。

讲这话的时候他没敢正视白光莹的眼睛，而是盯着她零钱包看，后者浑然不觉，还在思索要不要换个方法。

“我要去你家家访。”

“去我家？白老师……虽然我可以答应，但是……”

“就这样， 我要家访。”

顺便和庞尊父母好好沟通一下是不是他们家庭教育出了问题不够严格，才会让庞尊这样随心所欲。

他没法拒绝，从坚定意志后便不准备逃避，干脆利落地转了身，说跟我来。

没有给白光莹打预警的冲动，庞尊领着她，一路东拐西拐拐到城中村，建筑物也肉眼可见的逐渐衰败，路边蹲着几个小混混，他们抽着烟，见到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白光莹，狞笑着站起身，视线也愈加放肆。

白光莹本能地抓住了庞尊衣角，他身体僵硬了一下，通过白光莹不安的眼神瞧见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混混。

庞尊停下脚步，而混混也越走越近。

“庞尊，几天没见，知道怎么玩女人了？你马子挺漂亮嘛，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熟女，先给我们玩玩啊？放心吧，保证给你健健康康地还回来。”

从小养尊处优的白光莹没见过这般肮脏的情景，她把庞尊的衣角越攥越紧，看到为首的满脸横肉喉咙本能发痒，俯下身体想要干呕却空空荡荡。

“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几天不挨打就忘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吧，她漂亮不漂亮也不是你能觊觎的。”

庞尊刻意回避了她的身份，在此时起码两个人都是平等的，他握住白光莹的手，浑然有力。

小混混没有再废话，一拳打了上来，然而占尽身高优势的庞尊根本不在乎，一个高扫腿直接将混混踹进不远处垃圾桶。

庞尊的动作潇洒，利落，为首的都被秒了，那后面几个小弟自然也不敢叫板，他们面面相觑好一会，抛下老大作鸟兽散。

“所以，不要随便家访啊，白老师。”

庞尊扭头，两片薄唇一碰说出这样无奈的话语来，白光莹盯着他的眼睛，其中蕴含无尽悲悯，不知道是给白光莹，还是他自己。

她渴了，口干舌燥，没忍住舔了舔嘴唇。

再拐过一个弯，终于到了庞尊的住所。

他掏出钥匙，生锈的铁锁挂在破烂木门上，门神的贴画也被人撕得七零八落，剩下的纸条从红色褪色泛白，旁边的砖墙被人喷了红漆，大概写的是没妈的孤儿去死吧，以及各种办证，独家中医治性病的牛皮癣，看上去有点像恐怖游戏的场景。

拧开门锁，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几乎要捂口鼻，又怕会使主人家不悦，紧锁眉头进了门，瞧见房子内部是还没装修的土坯房，当然装修不起的可能性更大。

“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家具布置还算整洁，客厅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圆餐桌，古董电视机盖着防尘罩，除此还有一个座机之外别无他物，白光莹坐在餐桌旁，斟酌要怎样同他父母交流，庞尊倒了一杯白水，放在桌上。

“如果白老师想和我父母探讨学习的话，还是大可不必了，我独居在这里，父母几年前就出车祸死了。”

怪不得……压根看不到任何照片的痕迹。

白光莹开始反思今天的唐突家访，除了让庞尊把自己的软肋全都赤裸裸剖开给她看毫无作用，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刚愎自用便全然被庞尊看在眼里了，但他没有拒绝，仿佛在说什么云淡风轻的事情。

“这个给你。”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白光莹从零钱包里掏出一个橙子，或许是想缓和气氛，庞尊接过橙子，甜香钻进鼻孔。

“我要回去了，不要再逃课，下次被我抓到给你记过。”

她推开门，猛然被庞尊从背后抓住肩膀，她猝不及防地站定。

“等一下，我送你。”

“谢谢。”

就这样直接一个人回去确实不太好——她还是担心刚刚被打倒的几个小混混会埋伏在外，现在庞尊主动说送她回去自然是好事。白光莹安心的等在门外，等庞尊锁好门与她并排行走。

一路无言。

庞尊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公车才安心离开，白光莹坐在靠窗位置不免觉得他背影充满凄凉……好奇怪，总感觉胸口像被挖空一块，空虚感蔓延开来，像泄洪的大坝。

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庞尊躺在床上头一次被烦到睡不着，坐起来喝了杯凉水继续盯着天花板干瞪眼。明天还是要好好上课，起码她在的时候都要听，被真正需要的感觉悄然充盈干枯的感情，做好这个决定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第二天赶在闹钟之前醒来。

他步伐轻快，赶上了早自习，看见白光莹学其他班主任那样从门框玻璃偷窥时读书更加起劲，同学们窃窃私语他是不是转性了也都置若罔闻。这都是爱的力量啊，他想。

他果真一厢情愿坚持了许久，在下次期末考试时不再遮掩分数，发挥全部实力考到班级第一年级第九，同学们都哗然，唯有他哼着小调又去骚扰白光莹——或许算补课，但绝不是为了补课。

期末考试前夜，学校为了放松特批班上可以拿出一个晚自习搞活动，白光莹定的主题是化装舞会，随即强调她也会带着面具混入人群——抛下师生隔阂，真正的带动情绪。

庞尊的面具是黑色的，他特地买的蝴蝶形状，黑底上金色的纹路隐隐发亮，衣服也穿的骑马装，一切是为了更好的遇见她，庞尊清楚，下学期白光莹就会因为工作变动而离开这所学校。

要从舞池里找到她十分容易，今天的白光莹也同样戴着蝴蝶面具穿着古着，像一两百年前的淑女。

她彼时刚好跳完一支舞，庞尊伸手想拉她外出谈话，对方本来还迟疑了一下，直到下一首被预定的音乐响起。

“出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就算隔着面具，我们也能认出来彼此，不是吗？”

庞尊嘎嘣咬碎一颗糖果，对于白光莹的自以为是抱有怀疑态度。

“这个面具很配你。”

白光莹沉默了片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具，可惜他们之间的鸿沟仅仅只能通过面具搭载桥梁，黄粱梦醒，一切都该成空。

庞尊捧着她的脑袋蓦然深吻下去，隔着面具，隔着师生的微妙关系，白光莹浅浅挣扎了一下，被对方箍得很紧，她顿了顿，随即回应了他的感情，在楼梯拐角下热烈地激吻，直到差点窒息。

充满空虚感的胸膛无时无刻都在渴盼着被他填满——戴上面具亦然是卸下道德约束，理智叫嚣着不可能。

“白光莹……从第一次见你，我就难以控制自己。”

庞尊喃喃道，抱住她身体使得她不得不贪恋庞尊怀中温度，她沉默着，决定以缄默无声拒绝告白。

“你应该叫我白老师。”

“我想用平等的姿态面对你，现在的你并不是我的老师。”

没关系……白光莹想，没关系，只是一小会儿就好。

不知道抱了多久，庞尊总算松开手，耳畔传来同学寻找的声音，白光莹应了一声，后退数步。

回去吧。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该回去了。

回去做好他们的角色扮演。

白光莹的离开悄无声息，考完试后是之前的班主任来宣布放假消息，他起立，问白光莹怎么没来，老班忌惮于他的威严，告诉他白老师已经先行一步，现在应当在去机场的路上。

于是学生们就听到哐啷的嘈杂，庞尊飞奔了出去。

他还没有向白光莹正式告别呢。

只可惜的是，他赶到机场时候机厅已空空荡荡，他拦住了保安，得知飞机起飞已经好一会了，不免有些精神恍惚。

结束了……是的，都结束了。

庞尊离开大厅，在草坪上凝望那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残留着飞机飞过的痕迹。

再见了，白光莹。

是的……再见了……

下一秒头疼莫名，天地瞬间被撕裂，庞尊坠入黑暗，在无尽恐慌中突然醒来。他看向自己城堡内部的墙壁，华贵装饰安安静静，唯有他冷汗涔涔。

自己好像做了个梦，那悲伤澎湃在心脏，密密麻麻的疼，可是到底梦到什么了呢？

【未完待续】